那個男人為了她,逐一捨棄了最為珍貴的東西。
他捨棄了很多,多到她根本無法作出補償。而這些,都被交到了她的手中。
她的幸福,全都建立在男人的犧牲上。
她有很多機會讓自己發現,其實對於他而言,自己不過是個凶星而已。
但她裝作不曾在意的樣子,直到他終於為了她失去了所有。
在母親逝世的時候,她第一次見到那男人。
察覺到危險的母親,將年僅三歲的她藏進壁櫥里。透過壁櫥的小小縫隙,她親眼目睹了母親被殺的場面。在一切都結束之後,她哆哆嗦嗦地爬了過去,守在母親慘不忍睹的屍骸邊。
就這樣,在太陽三起三落之後的夜晚,他來了。
你是十三姬?
那時,她眼中的他就像個鬼。
靜靜出現在黑暗中的少年,有著一身她從未見過的褐色肌膚。
她伸開雙手將屍體護在身後,死死瞪著鬼。
別過來。
鬼見狀,將就要邁出的腿收了回去。
她鬆了口氣,卻見鬼沒有離開,而是就這樣坐了下來。
二人就這樣面對面,太陽又是三起三落,夜晚降臨了。
一言不發的鬼在那時終於開了口。
我要怎麼做你才能讓我過去?
事後想來,如果就那樣再堅持哪怕一晚,毫無疑問她是死定了的。
第六天,她在聽了他的話後獃獃地回頭看了看母親。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就令她那麼疲憊,顫抖得那樣厲害。她很想就這樣閉上眼睛睡過去,但她拚命忍住了。她不能讓鬼對母親施暴。
母親曾經溫柔注視著她的雙眼被挖去了,只剩兩個空空的眼窩。
母親漂亮的雙眼到哪裡去了?現在她一定什麼都看不見,在黑暗中擔驚受怕吧。
想到這裡,她忽然輕輕開了口。
把你的眼睛給我,就讓你過來。
鬼沒有遲疑。
好,我給。
隨後,他真的把短刀刺進了自己的右眼。
看著鮮血從鬼的右眼汩汩流下,她驚呆了。
當鬼就要將利刃刺入左眼時,她踉踉蹌蹌地撲了過去。
住手!對不起,對不起,原來你不是鬼啊。
當時他只有十一歲。她在近距離注視著他的眼睛,他的目光清澈卻又帶著一絲說不清的陰鬱,所以從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她都覺得他是個成熟的大人。
我是來接你的,走吧,藍家十三姬。我叫迅,司馬迅。
就這樣,他為了她,一開始便失去了右眼。
在過了十年之後,她才知道當時其實他是奉命為殺自己而來的。
因為失去右眼,他被認為不適合成為司馬家下代統領而被廢除了嫡系繼承人的名號。而又因為他違背命令將她帶了回去,使得原本就不怎麼願意見他的父親更加厭惡他。
但對這一切,迅只是一笑而過。
這些都無所謂,反正我本來就不是當什麼統領的料。
收留了處境艱難的二人的,是迅的祖父,也是前司馬家統領,曾與宋隼凱並稱擁有一騎當千之力的藍家守護者,司馬龍。他讓出了一家之主的地位,離開本邸隱居了起來。在他的宅中,她學習武藝、禮節、兵法和乘騎,同時也受到了藍家千金應該受到的貴族教育。她被作為司馬家養女嚴格地撫養著。
雖然有許多武者聚集在智勇雙全的名將?司馬龍身邊,但其中還得數單眼卻精悍的司馬迅與十三姬優雅美貌的異母兄長?藍楸瑛這一異色組合最為引人注目。
她有三件最喜歡的事情,第三件就是三人一起度過的時光,第二件則是在近處觀看迅和楸瑛真刀真槍的比試。
在這時而平靜時而喧囂的季節輪迴中的某天,迅忽然說了一句。
螢,滿十六歲就嫁給我。
她認為他在說笑,因為當時他們正在努力地清掃馬糞。
啊好啊好啊,這樣的話你就成了楸瑛哥哥的妹夫,哥哥可以興沖沖地讓你喊他哥哥了。
哇,別提這個,我好不容易才讓自己忘了這件事的。
其實你和我結婚也撈不到任何好處啊,如果想要入贅藍家的話,不要因為圖輕鬆而對我出手,找比我年長的姐姐們吧,說不定努力一下真的能成功哦。
聽好了螢,我是說如果要取妻的話,我只娶你。
那時她吃了一驚,光是掩飾心中的動搖就已經竭盡了全力。比起喜悅,其實她更是對於為什麼他能如此隨意就說出這種話而感到不滿,還對於自己送他的那條金絲刺繡的眼罩此刻看上去是那樣帥氣而感到不滿不管什麼時候,這男人說話的語氣都帶著這根本沒什麼了不起的感覺。在因為她而失去了右眼,以及被廢除繼承人名號的時候也是同樣。
是的,從那時開始,她就已經明白,為了她,他捨棄了多少重要的東西。雖然很開心,但也有躊躇。只是她無法乾脆地拒絕,只得選擇婉言相拒。
這不是一個二十歲的男人應該對十二歲孩子說的話。你不如去九彩江把臉洗乾淨再回來。
我明白了,那等我回來之後你得回答我啊。不許逃,螢,逃了我也會追的。
等等,難道你真的打算去九彩江!?你傻了吧!
當然啦因為我是認真的。
只要他用那隻僅剩的眼睛注視,她就會認輸。
因為喜歡他,所以她很高興他會這樣說,所以她答應了。
那麼,如果到了十六歲還沒有遇到比你更好的男人的話,我願意考慮。
迅笑了。
當然不可能有了。聽見他聲音中充滿的自信,她心很痛。
那天晚上,十三姬獨自一人傷心落淚。她第一次意識到,或許自己能為迅做些什麼。
用一輩子來一點點償還迅給自己的東西吧。自己成為他的眼睛,二人彼此支撐,時而會有些爭執,與藍家和司馬家無關,兩個人得到屬於他們的幸福。
從那之後,十三姬開始努力補習自己不擅長的裁縫和做飯洗衣,帶著一顆女兒心,她還開始注意起了皮膚的保養。見不到一年就有了驚人變化、變得成熟而又美麗的她,哥哥藍楸瑛不禁瞠目結舌,然後笑著祝她幸福。
但這一願望,是不可能實現了。
在十三姬眼前,男人突然瞪大了眼睛,被從胸口刺出的利刃奪取了生命。
下一個瞬間,十三姬蒼白的面容就被從男人身上噴出的鮮血染得通紅。
從背後發出的一擊貫穿了男人的心臟。而將倒向十三姬的男人一腳踹開的,是表情冰冷而陌生的迅。
(迅,我最喜歡你叫我螢了。)
但只有那時,她聽了想哭。
螢螢,抱歉,對不起。
不要道歉,別再說了,我不想聽
我不能娶你了。
他還是沒有說出,我們一起逃跑,這句話。
冰冷的表情只維持了一瞬,迅便恢復了原來的神態。高傲而純凈,無論她怎樣懇求,他也不會從所犯的罪孽中逃跑。
迅抱緊了在他懷中痛哭的她,撫摸著她的背脊。
喂,螢,就算沒有比我更好的男人,你也不要絕望,好好活下去。
他用令人難忘的,有些為難的語氣說道。
溫柔的大手,在這個總是保護著自己的懷中,十三姬哭泣著。
(為什麼。)
為什麼自己除了從最愛的男人身上奪走些什麼之外,什麼都做不了呢?
迅給了自己一切,但為什麼自己從頭到尾都
螢,別誤會了,我不是為了我自己當個好女人吧。
留下的,只有一如既往的笑容以及一個輕輕的,最初也是最後的吻。
迅消失在了十三姬面前。
弒父。
這是十大罪之一。就算是王孫貴族犯了這條罪,也逃不了死刑。
司馬一族是不會放過令高傲的司馬家蒙羞的他。他被一族驅逐,名字也被從族譜中抹去。曾被稱讚為名將?司馬龍的繼承人、即將與藍楸瑛共同擔負起藍家未來的雙璧之一的司馬迅,先是失去了右眼,接著是地位,最後連尊嚴、名譽甚至姓名都失去了,只剩下一個弒父兇手的污名。而這一切,都是十三姬奪走的。
十三姬明白。
不管有什麼理由,迅都不會原諒殺死父親的自己。如果萬分之一不,百萬分之一的可能,藍家用家族的力量來扭曲法律,救了迅,迅也不會開心。他無法再回司馬家甚至不可能再次出現在十三姬面前。他不願苟延殘喘。
明白這些之後,十三姬前往藍家見了身為家主的三名兄長,跪在地上以額貼地鄭重情願道。
不管用怎樣的方式,不管用什麼代價,就算自己會被迅蔑視一輩子。
請保住那人一條性命。
能夠做到這點的,除了能化各種腐朽為神奇的藍家家主之外再無他人。序章
在清晨的霧氣中,楸瑛正策馬奔向貴陽城門。他身著簡潔的行裝,頭髮也只是簡單的束成一個髮髻,腰間沒有佩戴名為花菖蒲的寶劍。
楸瑛瞥了一眼後方,隨後立刻將目光轉了回來。雖然已經儘可能提早出發了
(不知能不能趕上。)
如果御史台對城門的衛兵下令就糟了,那自己就必須硬闖城門。
那時,他忽然發現城門處有人正在揮手。
他定睛一看,頓時吃了一驚。他在少女面前勒住韁繩下了馬。
秀麗小姐
太好了,我趕上了。快去吧,趁清雅還沒來。
四下一打量,他才發現城門衛兵已經醉得東倒西歪,地上到處是滾落的酒瓶。
楸瑛看了看秀麗從容鎮定、未施粉黛的臉。
她沒有化妝,卻是滿身酒氣,楸瑛能隱約聞到。
你不會是
秀麗卻挺起了胸膛。都到現在了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呵呵呵,說是要和我比酒量結果都輸了!太容易解決了,趁現在快偷偷過去。
楸瑛回憶起剛遇到秀麗時她可愛的樣子,開始深感時間流逝的悲傷。容易解決這種詞居然會從她口中說出來
目睹了秀麗令人驚嘆的成長,楸瑛不禁讚賞同時自嘲起來。在自己安穩度日的時候,不覺已經和她拉開了這樣大的差距。
這時,一塊小石子飛了過來,不偏不倚砸中秀麗的額頭。秀麗沒有抬頭,而是猛地回頭望去,隨後急忙催促楸瑛上馬。
呀,已經到了!!真是的,那男人怎麼回事快、快點走吧藍將軍!!
秀麗小姐,謝謝了。
包括秀麗沒有針對花菖蒲提出疑問一事。
楸瑛將秀麗拉到身邊,深情地抱住了她。
再見。
留下分別的話語,楸瑛策馬風一般的離去了。
見馬的影子漸行漸遠,秀麗毅然回過了頭。
驅馬而來的陸清雅一臉平靜,慢悠悠地下了馬。
你放跑了藍楸瑛?他與兵部侍郎和那個獨眼兇手有關聯,我還想把他抓起來好好詢問一番,好不容易獲得了許可呢。
秀麗用手叉著腰,心裡緊張得不行,背上也是冷汗直冒。
哼哼,你說什麼呢?我來的時候這裡一個人也沒有,沒事不要亂說。
既然你這麼說那我也沒辦法一股酒味,看來你經常得花錢買酒啊哈,不會是從管尚書那裡弄來的吧,真是小氣。
閉閉閉閉嘴!這是賢明主婦的節約法!
由於歐陽侍郎發話歡迎替嗜酒的上司減少酒瓶,想拿走多少都行,於是秀麗就白拿了不少酒回來,沒想到被看穿了。
不過到藍州為止的所有關卡要塞都得到了傳令,讓他通過了這裡也無所謂。
秀麗聞言一愣。這男人的手段實在太高明了
清雅用手整了整被風吹亂的劉海。
(藍楸瑛是不可能被這傢伙抓住的。)
秀麗忽然抬起頭看了看城門上方的巡視台,只見有個人影急忙縮了回去。是榛蘇芳嗎?
就算現在追去,憑清雅的武藝是不可能抓住他的。
他明知道藍楸瑛能逃脫,但他還是來了,因為他另有目的。
清雅注視著冷汗直冒的秀麗。他本以為秀麗只有五成的可能性會出現在這裡。
(決斷力、行動力、判斷力)
頭腦的靈活程度能與清雅匹敵。
他想起了葵長官的話。雖然當時他覺得很不服氣,但這話沒錯
(不過也是,否則的話茶州的瘟疫也不會那麼簡單就結束了。)
但沒想到,會被對方佔了主導地位。
注視著清雅的秀麗一臉厭惡。
幹嗎笑得那麼詭異,清雅!!我先告訴你,藍將軍可不是那種會輕易被你的手下抓住的白痴大概。
聞言,清雅這才意識到自己原來一直在笑。
清雅從上到下細細打量著秀麗,秀麗不禁低下了頭。
你幹什麼,有意見你說啊,我會大方接受的!
秀麗抱起胳膊直面清雅。
清雅的人生中第一次遇到紅秀麗這樣難纏的對手。幾個進士中最令清雅不爽的不是狀元杜影月,也不是脾氣古怪的榜眼藍龍蓮,而是這個及第探花的女人。天真而又愚蠢,卻能在官場得勢。她總是被什麼人保護著,在這競爭殘酷的世界生活得無憂無慮。
而事實上,她確實很得勢,甚至現在成為了御史台。
要使用自己的頭腦和行動力。
(有趣。)
清雅輕輕挑起秀麗的下巴,眯起眼睛笑了起來。
我最喜歡你這張臉。努力跟我來吧,聽好,別被除我之外的傢伙惹哭了,為了我要忍住,否則就沒意思了。
秀麗一把揮開了他的手。
少自大了,清雅,我可不是在追你。
清雅低聲笑了笑,轉過了身。
這句話著實令清雅想要捧腹大笑一番。
其實她已經在很多方面超過了李絳攸,只是她本人不知道而已——
孤要去藍州,政務全權交給鄭悠舜負責。
劉輝這樣說道,他的面前此刻正站著身為國家中樞的六位人物。
掌管尚書省的悠舜只是垂著雙眼表示領命。
霄太師和宋太傅也有所反應,但最終還是沒能說出什麼。
仙洞省長官璃櫻輕輕皺起了眉。
去幹什麼,你可是王,現在又沒有戰爭,別到處瞎逛。
有重要的是啊,當然是去把藍
這是你的私事?還是說你以王的身份前往?要去就把話說清楚再去。
璃櫻一語中的,在場的所有人頓時都將目光集中在璃櫻身上。宋太傅像是吃了一驚似的盯著他。這幅光景簡直讓人搞不清他和劉輝哪個才是王宋太傅這樣想,只怕在場的其他人也有同感。
貴族聚集的門下省長官?旺季沒想到自己想問的話被搶了白,只得閉上了剛剛張開的嘴這是兩年來國王的這兩名心腹從未做過的工作。
劉輝一時間沒能回答上來。
楸瑛是必需的,他認為。但究竟這是對於紫劉輝而言,還是對於王而言?
他有些迷惘地剛想回答些什麼,卻被璃櫻的嘆息聲打斷了。
還是先別回答了。既然迷惘那還是別回答的好。臣也很迷惘明白了,你去吧,看來你需要在藍州冷靜地思考一下。
霄太師微微一笑,宋太傅則扭過頭,覺得璃櫻這神情似曾相識和某個人很像。
(嗯像誰來著某人年輕的時候?)
這時,仙洞省次官羽大人忽然開口道。
陛下,您覺得十三姬如何?
劉輝愣住了。
羽大人不住蠕動著被鬍子包圍著的嘴。
在下認為這是段良緣。如果是十三姬,您可以不必將她納為妾妃,就算封為后妃仙洞省也能認可。
璃櫻也點了點頭。對於王的婚姻擁有影響力的仙洞省二人對劉輝圍追堵截。
她也夠得上縹家的標準。在去藍州之前先把立場定下來吧。現在首席女官下落不明,如果王和后妃都不在,後宮就要亂套了。你還是正式娶她為妃,讓她在你離開期間掌管後宮吧。也好做做樣子給御史台看。
劉輝冷汗直冒。
(璃、璃櫻你這傢伙為什麼總能說出這種正確得讓人無可反駁的話!)
以前總會提出反對的旺季,此刻也傻乎乎地聳了聳肩。
既然藍楸瑛說了以藍家之名,那就說明這是藍家的意思。而且既然她已經住進了後宮,就沒法再趕她出去。如果先納為妾妃以作觀察的話臣不反對,藍家的女兒要是做了后妃,想廢就不是那麼容易,但妾妃的餘地就寬一些。若是日後判斷她能夠當后妃,到時再封就是了。
(快、快反對啊~~~!!)
心中焦急的劉輝沒有注意到悠舜正打算開口說些什麼,他想也不想就回答。
不行,我不同意。
璃櫻挑了挑眉。
什麼不行,你說清楚啊。
璃櫻太難對付了,和絳攸他們根本不是同一等級的。
嗚嗚孤會帶十、十三姬一起去藍州。對啊,孤需要人帶路孤不曾去過藍州孤打算先一起旅行,在途中彼此了解一下!!回來再做決定。
場面頓時靜了下來。
(逃跑成功了吧。)
除了一個人,其他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託詞,只是劉輝實在逃跑得太難看了。
而這個人羽大人砰地跪倒在劉輝腳邊,感情豐富地痛哭起來。
每個人都覺得這樣的與大人好可愛,就連旺季都這樣覺得。
陛下,臣太高興了。終於終於到這一天了。
等等!孤沒說過要結婚啊。
對於我等送來的每段姻緣都置之不理東躲西藏的陛下,終於到了這一天!您居然願意通過和女子一同旅行來彼此了解,沒有枉費我們的這一番苦心啊!藍州的風景確實非常不錯,很適合用作婚前旅行。如果二人在某個隱蔽的溫泉共同沐浴的話,關係一定會變得非常好的!!陛下,請您加油!!所謂男人,必須要在緊要關頭果斷一些!!
見這一趟旅行被當作婚前旅行,劉輝覺得有些暈。
好像有種事態正在惡化的感覺。
對了陛下,臣多嘴問一句,您不打算去藍州的九彩江吧?
對於九彩江這一地名,只有旺季和璃櫻立刻作出了反應。
而劉輝一心只想逃離羽大人的追問,於是含糊地回答了幾句。九彩江?好像聽到過這個名字,不過這次自己又不是婚前旅行也不是觀光旅行。
呃,應該不會去吧。
那太好了,就在剛才卜卦時出現了不太好的卦相,所以請不要靠近那裡。
不過,護衛該怎麼安排?
旺季抱起胳膊。
此行事出突然且目的不明,所以陛下現在無法帶著大量武官前往。就算陛下不在期間由鄭尚書令來全權代理政務,但陛下突然消失一事本身就太過令人費解,這樣一來,護衛也只能配備少數精銳
這就交給臣吧。
霄太師撫摸著鬍子難得插話道。
難得的婚前旅行,武官只會煞風景。陛下就帶著十三姬,還有陛下願意帶的人去吧,護衛交給臣來配屬,陛下隨時都能啟程。
旺季皺起了眉。
你說你來準備,但能派誰呢
當然是黑狼了。
聽見這名字,別說是旺季,就連悠舜和劉輝都吃了一驚。
黑狼!?
正是。雖然時至今日只有老臣一人與他還有聯繫,但他仍在活躍。如果只是陛下再加數人的話,黑狼一人之力足矣。當然,由於不能暴露他的真實身份,所以只能暗中保護。完全可以放心。
旺季與霄太師彼此交換著銳利的目光,終於,最後旺季點了點頭。
也好,既然霄太師都這樣說了。
就這樣,這天的宰相會議結束了。
等官員們離開後,劉輝不知為何,只覺得心中有陣難以平息的騷動。
這是你的私事?還是以王的身份?
事出突然且目的不明的藍州之行
璃櫻和旺季的話語在耳邊久久不能散去。
(孤應該沒有錯啊。)
去藍州目的很明確,是為了將楸瑛迎接回來啊。
是的,孤沒有錯。
(而且皇兄和悠舜也沒有反對啊。)
劉輝看了看留下的悠舜,不知為什麼他正凝視著自己。
這下,心中的不安又涌了上來。
怎、怎麼了?悠舜大人?
悠舜閉著眼睛,微微搖了搖頭。
沒什麼。請您路上小心。
這下,劉輝對悠舜的態度很在意。
這根本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啊。劉輝剛想這樣追問,只聽見一陣熟悉的可愛腳步聲響了起來。那腳步聲不像平時那樣輕快,而是帶著點沉重。
這毫無疑問是羽大人,但他只是在門口站定,低頭不語,就像一隻耷拉著耳朵的幼犬。
劉輝見狀,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得用溫和的語氣問道。
怎麼了羽羽大人,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羽羽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抬起了頭。
陛下
嗯?
不管您看上哪家女兒都可以,如果您想要拒絕十三姬也沒問題,不管是藍家還是縹家的,仙洞省不,我一定支持陛下的。只有一個人
劉輝的心臟猛地一跳,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已經預料到了羽羽要說的話了。
只有一個人紅秀麗小姐也就是曾經的紅貴妃,請您放棄她吧。不管怎樣,只有那位小姐是仙洞省無論如何都不會認可的,絕對不。
悠舜聽到這個名字不禁瞪大了眼睛,只見羽羽垂下雙眼繼續說道。
兩年前,在決定讓那位小姐進入後宮之時,讓霄太師和她訂下期限之約和假貴妃的是我。您可以將她視為一名官吏,也可以將她當做眾多嬪妃中的一人。但,就是不能將她視作獨一無二的女性將她迎入後宮。
王的婚姻必須得到仙洞省的承認。既然縹家掌管著仙洞省,那麼羽羽的話明顯是縹家的意思。
為什麼,她的出身應該沒有問題。
這與身份無關。只是,陛下娶了她的話您會遭到不幸的,只怕對於紅秀麗小姐也是同樣。現在我只能說這些。
出去。
劉輝擠出這兩個字,但反倒是說出這話的劉輝跑了出去。
羽羽沒有去追,只是難過地低垂著頭。
悠舜沒有選擇跟上前去,而是留在了羽羽身邊。憑悠舜的腳力根本就追不上王,而且他還有話想要問羽羽。
悠舜倒了杯已經冷卻的茶水遞給羽羽,他恭敬地接了下來。普通的茶杯在羽羽手中顯得大了不少。全部喝乾之後,羽羽用手巾擦乾了有些沾濕的鬍鬚。悠舜則在一邊靜靜地站著。
多謝悠舜大人,你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嗎?
是,是有關王室的事。
悠舜望了一眼王離開時穿過的大門,沉默片刻,低聲而清楚地問道。
現在雖說外界一致公認只有劉輝陛下是直系不過,仙洞省所認同的王室成員一共有多少人?包括清苑皇子,應該也有可能還活著吧。
羽羽沉默了,隨後低聲告知了悠舜。尚書令是有權過問此事的。
羽羽的回答,是複數。
楸瑛的上司,左羽林軍大將軍黑耀世正徑直向兵部尚書室走去。
在硬闖過宣稱兵部尚書不在而進行阻攔的官吏衛士們的重重設防後,只見尚書室門上貼著一張孫尚書大概出門了的字條。這是尚書的親筆,墨跡還沒幹,墨水沿著字跡滑下,看上去相當恐怖。
左羽林軍大將軍黑耀世前來拜訪。
但門是上了鎖的。只見耀世面不改色,使出蠻力連門帶合頁整個兒卸了下來。雕刻精美的木門頓時成了一塊沒用的木板。如果被工部侍郎歐陽玉看見,他一定會尖叫這就是只會動粗的武官做派。耀世小心將拆下的門板靠在一邊的牆上,把散落的木片堆在角落裡後進了屋子。
忽然,他只聞到一陣有些像香味的奇特味道。
孫尚書。
孫尚書出門了。你說你該怎麼賠我的門?繼吏部尚書之後兵部尚書也要被戶部尚書壓榨了,順便連預算也要被榨乾。
大大咧咧地將雙腿擱在尚書桌上叼著煙管的男人,正用手支著臉頰滿面笑容地迎接黑耀世。那桿煙的煙鍋和煙嘴是銀的,煙桿用黑檀木製成,上面還繪有金色的蔦木圖案。男人的目光像孩子似的充滿了好奇,與他年過五十的外貌完全不相匹配。雖然看起來他的外表年齡與他自身的地位非常相符,但還是讓人覺得他並不適合這身文官的官服。知道其中緣由的人很少,而黑耀世就是其中之一。
那門不太好開,之後我會修理的。
那門一定能留到三百年之後了,因為不太好開所以被左羽林大將軍拆下來修理過的門。只是不知為何,那門只有在你和白大將軍來訪時會出問題,太不可思議了吧。
男人從几案上拿起一封書信,扔給耀世。
耀世無言展開,只見上面寫著藍楸瑛將軍辭任云云。文字已經有些褪色,很明顯不是最近寫的。
一年前左右寫的,不過他交來的時間比我想的要晚。那位少爺這樣可不行啊,現在應該把辭任改成罷免了吧。
黑耀世對於後半句話略微有些反應,但對於整件事,他什麼都沒說。
孫尚書。
孫尚書假裝出門了,不對,是已經出門了。那麼後任交給誰呢~你有提議嗎?
還是您定奪吧,這不是我等能插嘴的。
這樣的話,我就適當的安排人選了。
他不痛不癢地說著,完全不知道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忽然男人放下煙管,想起了什麼似的微笑了起來。他這一笑就顯得年輕了不少,讓人看了覺得很舒服。
對了,那個皋韓升是個好苗子,應該能成為不錯的武將。
黑耀世死死盯著孫尚書,而孫尚書選擇了無視。沉默片刻後,孫尚書對耀世開口道。
你能不能別那麼盯著我。
我沒有啊,只是想要試試心與心的交流。
這怎麼可能辦到啊笨蛋,有話用嘴說出來,你那表情實在讓人不舒服。
男人隨意晃動著煙管,空氣中飄散的紫煙帶著好聞的味道。男人咬著煙嘴,愉快地笑道。
我沒在想什麼,自然也就不必告訴你。不用擔心,我說了很多次了,我的孫姓和黑門孫家無關。我只是個平民而已,你真啰嗦。
他勾了勾食指,示意黑耀世將象徵藍楸瑛將軍一職的組紐返還回來。黑耀世默默地遞了出去,這意味著藍楸瑛被正式解職。
這時,黑耀世與男人同時向窗戶望去。耳邊傳來一陣淅淅索索的,折斷樹枝的聲音。不用仔細去聽也能聽見窗外人不能小心點爬嗎?我又沒爬過樹。這樣的小聲對話。
男人叼著煙管噗嗤笑了出來。他將腿從桌上放回地面,腳步輕快地走進窗戶。那與中年發福無緣的勻稱體形,也是令他看起來年輕的原因之一。
打開窗戶,只見一個插著髮髻的腦袋正對著下方悄悄說道。
這又不是非法入侵,我只是覺得兵部侍郎被暗殺,現在連兵部尚書都不見了這是很可疑,所以想看看他是不是假裝不在
男人將胳膊架在窗台上用手撐住臉,另一隻手一把抓住了秀麗的頭髮。
你的確比那群小子有氣魄啊,小姑娘,不過孫尚書不在這裡哦。
呀!
男人將因為吃驚而沒站穩的秀麗輕輕抱進了屋內。
黑大將軍,送她回去吧。
秀麗看著男人,猛地攥緊了拳頭。
找到了!你就是孫尚書吧!?
說錯了。
靠在几案邊,男人微微笑了笑,順手翻轉了煙桿磕了磕煙灰。這一連串動作中充滿了俠氣,非常適合他。是的他是貴族,卻更像那種幫派的老大,且容易親近。
給你糖吃,快回去吧小姑娘,最近朋友吵著要我戒煙。
不經意間,男人往秀麗嘴裡塞進了一顆杏子糖,隨後他放下煙管往自己嘴裡也放了一顆。在黑耀世名為心與心的交流的注視下,他不情願地扔了一顆糖給耀世。耀世用目光表示感謝後把糖放進了嘴裡,忽然覺得挺開心的。
秀麗嘴裡含著糖,臉上的表情依然憤怒,只是她的威嚴沒什麼作用。
孫尚書,我不會被你用糖騙走的!
還是被騙走的好,你不該死在這裡。
啊
這一瞬間,秀麗只覺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身後的黑耀世上前將她扛在肩上,行了一禮之後走出屋子。在被卸下大門的屋內,男人輕輕揮了揮手。
出了兵部之後,黑耀世這才將秀麗放了下來。
把今天來過這裡的事情都忘了吧,包括你曾見到他一事。
秀麗抬眼平靜地注視著黑耀世,將想要問出的話語全都壓了回去。他打算裝作沒有見過男人,打算作出沒有去過孫尚書那裡的樣子。
黑大將軍孫尚書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個非常棒的人。
黑耀世立刻回答。他這個人從不說謊。
我從心底里尊敬他,仰慕他的武者非常多。
秀麗的表情頓時變得複雜起來,看來她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兵部侍郎已死,耀世知道,她在懷疑兵部侍郎的上司孫尚書。
(世事就是這樣,不盡如人意。)
世上萬事沒有絕對的黑白對錯,不知什麼時候黑耀世明白了這一點。而這名少女,也逐漸察覺到了。
人有時必須違背自己的初衷,作出決斷並邁開步伐。
就像楸瑛所做的那樣,只怕不久的將來黑耀世和白雷炎也會做出同樣的事。
淺睡般溫柔的時間,在寂靜中告知著終結。
兵部尚書?孫陵王單手捏著煙管,前去拜訪一位舊友。
旺季,打擾了。
夜半時分已過卻仍在自己房間內進行工作的旺季皺起了眉頭。
陵王,別到處亂走,你現在不應該在貴陽啊。
我可是聽從了某人的指示,所以,我現在也並不在這裡啊。
孫陵王一邊笑著一邊在正在閱讀書函的旺季桌邊隨意坐下。抬頭一望,只見窗外弦月高掛,與簡潔的窗框相映,簡直如畫般動人。
我喜歡在這裡看月亮。春天的櫻花,夏天的螢火蟲,秋天的紅葉以及冬天的白雪花下死而無憾人生就該充滿花、美酒和女人,再加上美味的煙草就完美了。
呵你以前就這樣。
旺季微微一笑,從抽屜中取出為友人準備的裝有煙草的小盒子扔了過去。孫陵王愉快地接了下來,一邊注視著旺季的側臉,一邊將煙草填入煙鍋中。
是啊,所以我不需要什麼兵部尚書之類的地位,你要的話你拿去就是。原本我就是為了你才留在朝廷當這個文官的。
旺季扭過頭,只見孫陵王在緩緩升起的紫煙那邊笑著。要說他和以前有什麼不同,那就是他的眼角多了幾條細微的皺紋。旺季第一次感覺到歲月的殘酷。孫陵王似乎也有同樣的想法,他認真地注視著旺季,微微歪了下頭。
這才發現,我們都已經五十多歲了吧?旺季,時間過得真快,你連孫子都有了。
怎麼了,在懷念十幾歲的時候?
當然不是。
不管什麼時候,現在都是人生中最棒的時刻。這是我的信條,所以沒什麼可懷念的。變老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因為我即將成為一個超級帥老頭~
旺季無奈的嘆了口氣,什麼都沒說。
紫煙緩緩飄散,伴隨著寂靜的沉默充滿了整個屋子。
孫陵王並不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只有與旺季共處的時候他喜歡靜靜地呆著。只要與陵王在一起,旺季也常忘記了時間的流逝,只覺得心裡非常平靜。
不過我說,你是什麼時候學會老皺眉頭的?葵皇毅那麼年輕卻老闆著臉絕對是受你影響。凌晏樹那是天生的一副笑臉。
他對著旺季忽然說出了兩名後繼者的名字,而第三個人是
(鄭悠舜回來了。)
很快這三人就會以重臣身份聚在一起,他們的願望無法控制的命運開始了轉動。
首先,就是身為眾矢之的的藍楸瑛,而其次
你的願望是什麼?旺季。
旺季像是有些莫名且驚訝地挑了挑眉。孫陵王笑了笑,用夾著煙管的手扶了扶快要滑落到眼前的額發。
先說說我的願望吧,旺季。我的願望就是,能像現在這樣在你身邊觀賞花鳥風月的同時抽上一袋煙。
是啊,一袋的話是可以,我應該說過讓你控制一下的。
旺季從陵王手中接過煙管,阻止他繼續抽下去。陵王沒有說話,反倒像是很高興被人關心似的乖乖鬆了手。他帶著笑容繼續說道。
還有,如果你能成為王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陵王。
如果你想要王位,就放手去干吧。事實上,你比那位大少爺更適合做上王位。對於你的血統,羽羽大人和縹家都會承認那位大少爺和先王陛下太像了。
他在句尾嘆了口氣,旺季終於有了些許反應。陵王用手撐著臉頰,抬頭眺望月亮。
王如果為了女人而從政,最後國家還是會因為女人而滅亡。這種對於某個人愛的徹底的血統我個人雖然並不討厭,但作為王卻不能對女人用情太深。在霄太師表示要送女人進宮的時候,你也是反對到了最後的啊,和我想的一樣。
旺季無語地磕了磕煙灰,將新的煙草裝了進去,點上火,把煙嘴輕輕地咬在嘴裡。他的神情總是那樣從容鎮定,抽煙的時候也是一樣。陵王最喜歡看著旺季這一連串和自己不同的,優美而又帶著貴族氣息的動作。
片刻,旺季終於無奈地嘆了口氣,一句傻瓜和紫煙一同被吐了出來。
你還認為我和以前一樣?也不想想已經過了多久了。
在煙幕的背後,旺季的目光和以前一樣冰冷。
說說我的願望吧,陵王。
他抱起胳膊,將腰桿挺得筆直,站得紋絲不動。這是孫陵王所熟悉的畫面。
不論是打了勝仗或敗仗的時候,還是面對先王的時候,他都是這樣。
先王已逝,茶鴛洵也已西去,老一代重臣也都一個個離開了朝廷。王座。
旺季毫不猶豫地吐出了這兩個字。陵王笑了。
你喜歡就放手去干吧,我會陪著你的,朋友。
旺季對他抱以微笑。這是只有陪他一路享盡苦樂的舊友才能見到的表情。
別後悔,陵王。如果你不願意我還是會拉上你的。
你這話我怎麼聽著背後發寒,愛的告白?啊哈哈,別生氣如你所願。
旺季放下煙管,和以前一樣深深皺起了眉頭。陵王見狀笑了,他沒有取回煙管,而是扔了顆杏子糖給他。
你好不容易才辦成了件正經事啊。
在練完劍後,宋太傅一邊與霄太師舉杯暢飲,一邊想起了之前的宰相會議。
自從楸瑛和絳攸從劉輝身邊離開後,宋太傅發現劉輝的心理狀況開始起了些微變化,不過劉輝自己好像還沒有察覺
某一瞬間,他彷彿又看到了從前那個迷惘無助的孩子這樣下去不行啊。
宋太傅不知道藍州之行究竟是吉是凶,但這一次旅行對於劉輝是必要的,雖然他應該反對,但他卻沒有這樣做。
我先道聲謝。對於現在的陛下而言,同行者還是越少越好啊。
霄太師沒有回答,宋太傅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對了,讓我和黑狼比試比試吧。
閉嘴,你這傢伙也不想想自己多大歲數了,扭了腰可就糟糕了。
霄太師一邊喝酒一邊注視著滾落在宋太傅身邊的小黑和小白。
他緩緩抓起了一團黑子。
九彩江啊。你也去吧,小黑!
怎麼回事,跟著陛下去嗎?
不,是跟著秀麗小姐。陛下應該會為了秀麗讓他趕去那裡的吧或許不派他去更好啊
霄太師喃喃低語道。